前人的言论被奉为真理，不敢稍有毁誉。

若要鹿正康说，他未来自创一派，讲那些不实的经典统同一把火烧个干净，才是痛快，才是护佛。

五月十四，当夜，鹿正康睁开眼。

一位老妈子偷偷来到他床前，看到他在看自己，脸上既羞愧又难过。

这位是孙王氏，今晚是她与另一位老妈子当值，她对鹿正康拜了拜，然后凑近他，在耳边轻轻把自己的祈求说了一遍。

本来她家里有一个小女儿天生体弱多病，又是风冷进体，更兼有早夭之相，这种情况是药石难医，和尚们见了都摇头不语，而哪怕真有什么仙丹灵药，那也不会是贫苦人家能接触的。所以知道鹿正康非同凡响后，孙王氏就留了一个心眼，偷偷收集了鹿正康的“回龙汤”，回往煮鸡蛋给孩子吃下，果然病情稍有好转。现在她就是想求几滴鹿正康的指尖血给自己的孩子喂下。

鹿正康听完，思忖一下，看着孙王氏热切渴盼的神态，这饱经风霜的粗粝脸庞暗示着常年的日晒雨淋，似乎与大地土壤有着某种连结。

他走神了。

人的行动与存在的地步尽不是割裂的，独立的，而是互相接洽的。

《华严经》中有一“帝网珠”，说天神帝释天宫殿装饰的珠网上，缀联着无数宝珠，每颗宝珠都映现出其他珠影。珠珠相含，影影相摄，重叠不尽，映现出无穷无尽的法界，呈显出圆融谐和的壮丽景观。

这不断运动、变更着的帝网珠实在就是一切宇宙、生灵，非生灵，它们一起构成一张大网。每颗帝网珠都不是单独涌现的，其每次转变都有背后的丝线拉扯，这些丝线又接洽到其他帝网珠上。

鹿正康陡然感悟，再看眼前的孙王氏，恍惚就能看到她在田间辛苦劳作，在家中努力编织，生火做饭，照顾小孩，更往前的，她的青年时代，她的幼年时代，曾经的孩童已经如此样子容貌，未来更只是一抔黄土。

每个人都是一条河，而相遇在不同的河段，就汇集出尘世的海。

鹿正康轻笑起来，发出细细的呵呵呵声。

孙王氏痴痴地看着鹿正康的笑脸，她也在一瞬间感同身受。

鹿正康对她开口说道：“往把她带来吧。”

然后他侧头又对窗外说：“你往吧，一切无恙。”

本来是守护他的武僧不知何时涌现在窗外，随时筹备禁止孙王氏。

孙王氏脸上泪水纵横，她感到了宏大的辛酸苦楚，这些苦难蓝本并没有给她带来伤感，直到她遇见如此温热和煦的阳光，这才意识到周身的冰雪已经快吞没了故作刚强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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