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的大夏正值壮盛，父皇的身材很好，哥哥们年纪也还小，便是偶有争斗，也带着孩子的童真和喜气。

而那时的她，双眼太过纯粹，想法太过简略，她看不见金光残暴的宫阙之下所掩埋的森森白骨，也看不到五彩锦缎下笼罩的染血刀锋，甚至连那一声急过一声的隆隆战鼓，也被深宫之中的鼓瑟笙歌压住了。她自欺欺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，理想着自己有一日凤冠霞帔地嫁给他，然后一生随着他、照顾他、信任他，听他的话。

人生若只如初见，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刀光剑影与孽障纠葛？

到底，是谁错了？

“水享师傅，您的面纱。”

水享转过火来，领事太监蓦然一愣，固然之前也不曾见过这位水享师傅的真面目，可是她也只是遮住了口鼻，不曾遮住眉眼。然而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，她全部人却似乎忽然间老了二十岁，眼角布满皱纹，双鬓银白如雪，尤其是一双眼睛，再无初见时的安静深奥，变得布满沧桑，落寞孤寂得如一捧逝世灰。

“多谢。”水享接过领事太监手中的面纱，也不再戴，转身便向殿外走往，也不用人指路，熟悉得像自家花园一样。

嘭的一声，沉重的殿门终于彻底关上，风声簌簌，如夜哭的鸟，在盛金宫的穹顶飞掠着。有小太监撑着伞遇上来，领事太监觉悟过来，忙追上往，却见水享纤瘦单薄的身影缓缓地走在长长的永巷之中，夜雾弥漫，雨水打在她的肩膀上，像是一抹孤寂的鬼影。

这一天，是开元十四年玄月初四，同年尾月初九，帝都城东太吉庵产生火灾，大火肆虐一天一夜，全部庵堂付之一炬。

这天晚上京畿禁卫军统领阿精有密奏进宫，燕洵当时正在吃饭，阿精统领跪拜之后，沉声说道：“太吉庵的水享师傅走了。”

燕洵眉梢一挑，问道：“逝世了？”

“没有，是走了。”

燕洵淡淡地“哦”了一声，低头持续喝粥，问道：“你还没吃饭吧？”

阿精本想说吃了，可又感到不能欺君，便老诚实实地答道：“臣刚从陪都赶来，还没有吃。”

燕洵随便道：“坐下一起吃吧。”

阿精忙道：“臣不敢。”

燕洵也不强求，吩咐宫女为他另摆一桌，阿精就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吃了小半碗粥。见他吃完了，燕洵便吩咐他退下，阿精满心不解，终于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：“皇上不想知道她往哪儿了吗？”

燕洵淡淡道：“不必知道。”

“不用持续派人监督她吗？”

香炉大鼎内香烟迷蒙，穿着雨青色宫装的宫女碎步上前，抓了一把金黄色的香料撒在金炉中。

燕洵沉默片刻，毕竟还是语气淡淡地说道：“不用了。”

阿精说完之后就懊悔自己的多嘴，跪安之后便出了大殿。

大殿深黑，殿外却是白雪皑皑，反射着明亮的月光，照得四下里一片惨白，然而毕竟有掀不往的黑，在角落里的暗影里固执地徘徊着。

大殿内灯火一闪，便自熄灭。内侍监总领太监弯着腰走出来，一旁候着的彤史馆太监迎上来问：“今晚召哪位娘娘？”

“哪位也不召。”总领太监食指与拇指扣了一个圈，做出一个皇上心情不好的手势，“皇上已经睡下了。”

大殿内安静如水，燕洵躺在龙榻上，合上了双眼。

黑夜，那样漫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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